人工智能定价与薪酬操纵的兴起：技术双刃剑的另一面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飞速发展与广泛应用，其在商业领域的渗透日益加深。从供应链优化到客户服务，AI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重塑着各行各业的运作模式。然而，当AI被用于制定个性化价格或确定员工薪酬时，其潜在的负面影响开始浮出水面，引发了对公平性、透明度乃至社会公平的深刻担忧。近期，美国国会议员针对这种被称为“监视定价”或“算法薪酬固定”的做法提出了严厉的立法禁令，旨在划清技术应用的伦理界限。
“监视定价”的机制与潜在影响
“监视定价”的本质在于企业利用人工智能算法，通过收集、分析用户的海量个人数据（包括但不限于购买历史、浏览行为、设备信息、甚至财务状况和个人社会关系等），来预测消费者对某一产品或服务的支付意愿，进而制定差异化的、个性化的价格。这种策略允许商家根据“客户对商品的渴望程度以及其愿意支付的最高金额”来调整价格，从而最大化利润。表面上看，这似乎是市场经济下供需关系的精细化体现，但其背后隐藏的，是对消费者知情权和公平交易权的潜在剥夺。
同样，在劳动力市场，AI也被用于“薪酬固定”，即根据员工的个人数据（如财务状况、过往工作模式等）来确定或调整其工资水平，而非基于其实际表现或市场价值。例如，有报道称某些送货服务会根据司机的接单模式来降低其报酬，医疗公司则可能通过算法驱动的“竞价”来决定护士的工资，这与他们实际执行的任务量和专业技能脱节。这种做法不仅削弱了劳动者的议价能力，也加剧了劳动力市场的不平等。
航空业的争议案例：Delta的AI定价策略
近期引发广泛关注的案例便是美国达美航空（Delta）扩大其AI定价测试的计划。该公司此前宣布，计划到年底将其20%的票价设定交由AI系统完成。尽管达美航空坚称其AI系统并非基于个人数据进行个性化定价，而是通过预测航班需求、适应市场条件（如燃油成本）以及从历史定价决策中学习来动态调整价格，但批评者担忧，诸如客户购买行为、客户需求以及客户可能权衡的竞争对手报价等因素，仍可能被AI解读为个体化偏好，从而导致实际上是基于个体属性的差异定价。
这种模糊性引发了公众和立法者的强烈反弹。批评人士指出，这种做法可能终结廉价机票时代，让那些急需出行的消费者，例如因家庭紧急情况而不得不购票的人，支付远超其合理承受能力的价格。消费者权益保护组织如公共公民（Public Citizen）和美国经济自由项目（American Economic Liberties Project）都对此类实践表示强烈谴责，认为其“剥削性地加剧了不平等”，并呼吁国会立即采取行动，为企业利用AI设定价格的行为划定“明确的红线”。
立法干预的必要性：构建AI伦理边界
面对人工智能在定价和薪酬领域日益增长的影响力，以及其可能带来的社会公平问题，立法干预被认为是遏制滥用、保护公民权益的关键手段。美国国会众议员格雷格·卡萨尔（Greg Casar）和拉希达·特莱布（Rashida Tlaib）共同提出了《阻止AI价格欺诈与薪酬固定法案》（Stop AI Price Gouging and Wage Fixing Act），直接针对这种新型的算法剥削行为。
《阻止AI价格欺诈与薪酬固定法案》的核心要义
该法案的核心在于明确禁止企业利用“基于监视”的定价或薪酬设定方式来提高利润率。这意味着，企业将不能根据消费者或员工的个人数据，特别是敏感的财务状况、个人联系以及人口统计信息等，来决定他们应支付的价格或获得的工资。一旦法案通过，任何发现公司不公平使用AI的个人都有权提起诉讼。
该法案还设定了具体的赔偿机制：违规公司将被责令支付不公平交易中由AI系统推荐的差价，或者支付3000美元，两者取其高。对于故意违规的行为，赔偿金额甚至可增至三倍。此外，消费者和工人可以通过州政府、联邦贸易委员会（FTC）以及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EEOC）寻求法律途径，这为受害者提供了多重维权渠道。
卡萨尔众议员强调：“不应允许大型企业利用从您那里‘刺探’到的数据来抬高您的价格或降低您的工资。这个问题只会越来越糟，国会应该在它演变成一场全面危机之前采取行动。”这清晰地表达了立法者对此问题的紧迫感和决心。
消费者与劳动者面临的挑战与维权路径
“监视定价”的隐蔽性使得消费者和劳动者往往难以察觉自己是否受到了算法的歧视。例如，同一件商品或服务，不同用户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甚至使用不同设备访问时，都可能看到不一样的价格。这种不透明性使得“货比三家”变得毫无意义，也让消费者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获得了“好交易”。
对于劳动者而言，算法薪酬固定的危害更为深远。它不仅可能压低工资水平，更重要的是，它剥夺了劳动者通过个人努力和市场议价来争取合理报酬的权利，使得他们的职业发展和经济安全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该法案的提出，正是为了赋予这些受算法不公影响的群体法律武器，让他们能够捍卫自己的权益。法案提供的多重维权路径，包括向联邦机构举报和直接提起诉讼，将显著增强消费者的自保能力。
监管机构的关注与行业反思
在立法者采取行动之前，监管机构已经开始密切关注AI定价服务市场。联邦贸易委员会（FTC）于今年早些时候便向包括万事达卡（MasterCard）、Revionics、Bloomreach、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等八家提供AI定价服务的公司发出了信息请求。这项调查旨在了解这些公司如何利用个人数据来设定个性化消费价格，以及这些做法对市场竞争可能产生的影响。
FTC对AI定价服务的初步调查
FTC的调查结论指出，“这种做法的广泛采纳可能从根本上颠覆消费者购买产品和公司竞争的方式。”这意味着，如果任由“监视定价” unchecked 发展，它可能重塑整个商业生态系统，使得价格不再是透明和可预测的，而是高度个性化和动态变化的。这种变化对市场公平性和消费者信任都构成了严峻挑战。调查发现，这些AI定价服务已被至少250家企业采纳，覆盖从杂货店到服装零售商等多个行业。
虽然FTC的调查报告在发布时曾引发共和党委员的异议，他们认为报告发布过于仓促且存在政治化倾向，但即便持异议的委员也承认，了解“消费者私人数据是否以及如何被用来影响他们的钱包”对美国公众和国会都具有重要价值，尤其是在国家隐私法未来走向被热议的背景下。这表明，无论党派立场如何，关于AI对消费者影响的深层探讨已成为普遍共识。
公平市场原则与AI的未来发展
“监视定价”和“算法薪酬固定”的争议，本质上是对数字时代下“公平市场原则”的重新审视。在一个信息高度不对称、算法权力日益膨胀的经济环境中，如何确保交易的公平、价格的透明、以及竞争的健康，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消费者权益组织指出，自疫情以来，在线购物的爆炸式增长伴随着食品价格上涨26%的现象，这与旨在“从消费者身上榨取每一分钱”的新技术发展不谋而合。
从长远来看，AI技术无疑将继续深入商业决策的核心。然而，其发展必须植根于伦理道德和法律框架之中，不能以牺牲社会公平和消费者权益为代价。行业内部也应进行深刻反思，积极探索负责任的AI应用模式，例如，推动算法透明化，建立数据使用规范，以及设立独立的监督机制。这不仅是履行企业社会责任的要求，也是维护企业长期信誉和可持续发展的必由之路。
展望：AI时代下的社会责任与治理框架
《阻止AI价格欺诈与薪酬固定法案》的提出，是全球范围内对AI治理日益关注的一个缩影。它标志着立法机构开始从宏观层面干预AI的具体商业应用，以应对技术进步可能带来的社会冲击。尽管该法案能否在两党对立的政治环境中获得足够支持仍是未知数，但其所传递的信号是明确的：AI的无序发展将不被允许，尤其是在涉及公民基本经济权益的领域。
未来的AI治理框架，需要超越简单的禁止，而是构建一个多层次、动态适应的监管体系。这包括：制定更细致的数据隐私保护法规，强制要求算法透明度和可解释性，设立独立的监管机构来评估和监督AI系统的社会影响，以及鼓励企业内部建立强大的AI伦理审查机制。此外，提升公众对AI风险的认识，赋能消费者和劳动者更好地保护自身权益，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只有通过立法、监管、行业自律和公众参与的共同努力，我们才能确保人工智能这一强大工具真正造福人类社会，而非成为加剧不平等、损害公平的隐形利刃。AI时代下的社会责任，要求我们不仅关注技术创新，更要重视其伦理边界和社会影响，共同构建一个更加公正、透明、可持续的数字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