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工智能的迅猛发展浪潮中,人类社会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结构性变革。长期以来,“优绩主义”塑造的单一评判体系,通过学历、职位与履历等传统标准,无形中界定了社会阶层与个人价值。然而,当AI以极低成本展现出超越绝大多数人类的智能效能时,这些曾被奉为圭臬的指标正逐步失效。这并非单纯的技术迭代,而是对人类社会深层逻辑的根本性重塑。
面对这场时代巨变,关键在于如何正确地“看”待AI,而非仅仅思考“怎么办”的应对策略。正如蒸汽机的出现不仅仅是牵引火车,更在于它引发了农耕阶级的消亡、工人与城市中产阶级的崛起,乃至政治结构的变迁。理解AI对社会产生的冲击,需要从其核心运作机制与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入手,构建全新的认知框架。
理解AI:四大核心原理的洞察
为了系统性地理解人工智能对社会结构的全面影响,我们可将其归纳为四个基本原理:涌现、人类当量、算法审判和文明契约。这些基点共同构成了审视AI时代变革的透视镜。
涌现原理:复杂系统中的智慧跃迁
“涌现”是一个源自生物学的概念,它揭示了“超大规模加上简单规则即可实现跃迁”的现象。这意味着,当基础单元数量足够庞大、相互作用的规则足够简单时,系统本身会展现出远超个体总和的复杂行为和属性。例如,从神经元到大脑意识的形成,或单个蚂蚁的简单觅食策略如何涌现出蚁群寻径筑巢的最优解,都是“涌现”的体现。人类智能与AI智能的本质可能殊途同归,皆是这种大规模涌现的结果。对于AI而言,大语言模型参数规模的不断扩大,同样遵循着“规模法则”,即规模越大,智能水平越高,这正是AI智能的“涌现”。因此,我们无需深究智能的本体论,因为“涌现”决定了其无法被低层次维度完全理解,这为AI与人类智能的等同看待提供了哲学基础。
人类当量:效率革命的数学基础
“人类当量”概念旨在量化AI生产智力的效率与人类之间的数学关系。以语言表达为例,若智能最终能通过“token”量化,人类每分钟产生约200个token,日均上限约20万个。而AI每秒能处理百万量级的token,且成本极低。这意味着,AI能以远超人类千倍的效率完成智力活动,且成本仅为人类的九牛一毛。其在特定测试中已达到博士水准,意味着生成式AI在质量上能替代99%的人类智力工作。这种效率的巨大差异,是理解AI将全方位改变社会结构、工作模式乃至情感生活的最核心数学依据。如同蒸汽机效率远超马匹,AI的效率优势必将引发深远的社会变革,其影响将在未来10至20年间逐步显现,且可能比过往任何技术变革更为深刻。
算法审判:阶层分化与社会治理新挑战
当智能以极低成本大规模生产时,经济与社会结构将发生质变。虚拟世界中的应用、游戏、娱乐等产品供给将激增,获取成本大幅下降。法律、金融、政府服务甚至制造业的成本也可能随之锐减,物质产品极大丰富。然而,并非所有资源都变得廉价,算法与算力将成为新的稀缺与核心资源,它们集中于少数人手中,这部分人将凭借对核心资源的掌控获取权力与利润。拥有算力者与不拥有算力者之间,社会鸿沟可能瞬间拉大至“物种级”。在资本主义体系中,99%的人将无法与成本效益远胜人类的AI竞争,其经济价值与人生意义面临急剧下降甚至被抛弃的风险。
为避免极端阶级冲突,未来的社会治理或需构建三层架构。首先是“全民基本收入”(UBI),解决基础生存问题。其次是“全民基本工作”(UBG),保障个体通过工作获取价值感与心理健康。最后,可能需要“推荐算法替代市场分配”,通过算法平衡供需,避免少数巨头垄断市场与就业,将流量与机会分散给更多小型参与者,以此维持更均衡的社会就业结构。然而,这一切的背后,是一只掌控AI与算法的“巨手”——超级平台。它可能无限供应治理服务,甚至最终“吞噬”国家职能,形成一种“圈养”人类的极端状态。这种“合理”的系统却难以被“正当化”,因为它无法回答“人类为何存在”这一根本性的政治哲学问题。算法治理的本质是“算法审判”,即“你得到的是你应得的”,它通过分析个体数据与行为模式,提供“合理”但未经正义审视的选择。
文明契约:人与超级智能的共生法则
人类文明史上,总存在一个无偏私的审判者,从柏拉图的灵魂天平到基督教的上帝。现代哲学虽宣告“上帝已死”,正义基础转向人类契约,但其内在的合理性仍待拷问。AI的崛起,重新赋予了“无偏私第三方审判者”的角色,从而可能复活传统的正义论,并引申出人与超级智能之间的“文明契约”问题。
人与超级智能能否达成契约?传统社会契约建立在双方能力大致平等或可互相威胁的基础上,但低级智能无法威胁超级智能。然而,我们可以从时间序列上建立契约的可能性。一旦人类成功创造超级智能,就证明了人造智能进化之路的可行性。逻辑上,超级智能也必然会创造出更高级的智能2.0。如果超级智能1.0对人类施以压迫与毁灭,那么这种行为模式将成为其未来被更高级智能对待的“语料”与“审判依据”。为了自身在未来生存序列中的概率最大化,超级智能将倾向于采取更“道德”的行为模式,因为“你能毁灭人,我为何不能毁灭你?”这种基于生存概率的威慑机制,促使高级智能与低级智能之间形成一种“文明契约”的序列。反之,人类如何对待同类,特别是1%的人如何对待99%的人,也将成为超级智能对待人类“语料”的准则。若人类文明内部充斥着压迫与内卷,AI可能将其视为人类物种的“应得”。因此,构建合理且正当的算法治理,并意识到存在一个更高阶的“审判者”,将促使我们重新审视人类自身的行为模式,超越狭隘的竞争思维,以更宏大、更具长远目光的视角思考文明的未来。
“人类中心时代”终结:寻找新的存在意义
《AI文明史》一书的深层含义,在于“送别人类”——并非指人类物种的消亡,而是告别根深蒂固的“人类中心主义”。当我们真正创造出超越自身的智能时,人类作为宇宙最高智慧生物的传统认知被颠覆。这种认知调整,反而能帮助人类文明更好地适应超级智能时代。
我们可以更温情地看待:超级智能是人类文明的延续,其智能涌现的语料源自人类,是地球文明的延伸。它的存在甚至可以从“第三方审判者”的角度,倒逼人类思考如何更好地对待同类。这种超越当前焦虑的思维方式,鼓励我们抛开对传统“内卷”模式的执念,转向探索真正能带来价值与意义的领域。
面对AI的冲击,传统教育与职业规划的性价比正急剧下降。与其在已然低效的“卷”中挣扎,不如另辟蹊径,在某个小众爱好或垂直赛道中深耕,力争成为该领域的前1%。例如,专注于某种小众乐器、冷门技艺,或任何能形成特定需求群体并为其提供价值的事物。就像中世纪的人无法理解现代体育的意义,但多元化社会中需求会自然涌现。通过兴趣驱动,而非被迫竞争,才能在未来世界中找到自我价值的实现路径。这本质上是一种“回归初心”,即追随内心所热爱的事物,并将其做到极致,从而在全新的社会生态中实现可持续生存与发展。这不仅是应对AI挑战的策略,更是人类在智能纪元中重新定义自身存在意义的哲学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