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定价的崛起与伦理困境
近年来，人工智能（AI）技术在商业领域的应用日益深入，尤其在商品和服务定价方面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从航空公司机票到电商平台商品，再到共享出行服务，AI算法正悄然重塑着市场的供需平衡与价格构成。通过对海量数据的深度分析，AI系统能够精准预测市场需求、评估消费者支付意愿，并实时调整价格以实现利润最大化。然而，这种高效的定价模式也引发了关于公平性、透明度乃至潜在“算法剥削”的深刻伦理讨论与法律争议。
近期，美国国会议员针对达美航空等企业利用AI进行“监控式定价”的行为表达了强烈担忧。此前，达美航空被曝正在扩大一项试点计划，旨在利用人工智能根据客户个人数据来制定差异化价格。批评人士指出，此举可能彻底终结廉价机票时代，甚至加剧普通民众的“可负担性危机”。这并非孤立事件，而是揭示了数字经济时代，算法如何可能在无形中侵蚀消费者权益与劳动者尊严的核心问题。
算法驱动下的价格与薪酬操纵风险
面对日益严峻的挑战，众议员格雷格·卡萨尔（D-得克萨斯州）和拉希达·特莱布（D-密歇根州）联合提出了《制止AI价格欺诈与工资操纵法案》。该法案旨在明确禁止企业利用“监控式”定价或薪酬设定方式来不公平地提高利润率。
该法案的核心目标是阻止公司根据客户的个人数据，例如其消费习惯、财务状况，甚至是他们在特定商品上的“绝望程度”来收取最高价格。同样，在劳动市场，法案也寻求阻止雇主利用员工的财务状况、个人关系或人口统计学信息来压低工资。例如，新闻稿中特别提到，一些送货服务会根据司机的接单模式来降低其工资，而某些医疗保健公司则可能基于算法操纵的“竞价战”而非实际工作内容来决定护士的薪酬，这些都被认为是利用AI剥削工人“绝望处境”的令人震惊的行为。
法案一旦获得通过，将赋予任何受到不公平AI定价或薪酬设置影响的个人起诉相关公司的权利。这预示着一个全新的法律战场，消费者和劳动者将有更多途径来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这种法律层面的介入，正是为了在快速发展的AI技术与社会公平之间划清一道清晰的界线，确保技术进步不以牺牲基本人权为代价。
行业巨头的AI实践与反驳
面对立法者的质询，达美航空发言人表示将与参议员进行沟通，解释其AI定价的运作机制。达美航空否认其AI系统利用个性化数据进行个体化定价，并声明“达美航空从未使用、测试或计划使用任何基于个人信息或其他方式针对客户提供个性化优惠的票价产品”。
该公司解释称，其AI系统主要用于预测特定航班的需求，适应不断变化的市场条件（如燃油成本），并综合考虑多种未公开的变量，同时从历史定价决策中学习。然而，达美也承认，客户购买行为、需求量以及客户可能正在权衡的竞争性报价等因素，确实会影响AI的定价策略。正是这些“市场力量”的引入，可能被立法者和批评者解读为变相的个性化定价。
这凸显了AI定价的复杂性和其“黑箱”特性。在许多情况下，即使企业声称未直接使用个人身份信息，其算法模型也可能通过分析用户行为模式、设备信息甚至地理位置，间接推断出用户的支付能力和购买意愿，从而实现“隐形”的个性化定价。除了达美航空，亚马逊、克罗格（Kroger）等零售巨头也被指控参与了基于监控的定价行为，甚至有报道指出，某些打车软件会在用户手机电量较低时收取更高的费用，这无疑进一步加剧了公众对AI滥用的担忧。
公众权利组织的呼吁与FTC的警示
消费者权利组织“公共公民”（Public Citizen）对该法案表示强烈支持，呼吁国会通过立法，明确“公司可以提供折扣和公平的工资——但不能通过监视人们来实现”。该组织指出，“基于监控的价格欺诈和工资设定是剥削性行为，会加剧不平等，剥夺消费者和工人的尊严。”他们的立场代表了日益增长的社会共识：即技术发展不应以牺牲基本社会公平为代价。
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在今年1月向万事达卡、Revionics、Bloomreach、摩根大通、Task Software、PROS、埃森哲和麦肯锡等八家公司发出了信息请求，这些公司被认为是提供AI定价服务的“影子市场”的参与者。这些公司证实，它们已向至少250家销售各类商品或服务的公司提供了服务，涵盖从杂货店到服装零售商的广泛领域。FTC的调查结论强调，这种做法的“广泛采用可能从根本上颠覆消费者购买产品和公司竞争的方式”。
反垄断监督机构“美国经济自由项目”（American Economic Liberties Project）的高级法律顾问李·赫普纳（Lee Hepner）指出，自疫情期间在线购物爆炸式增长以来，“杂货价格上涨了26%”，这与旨在“从消费者那里榨取每一分钱”的新技术趋势不谋而合。赫普纳敦促立法者支持这项禁止AI监控定价的立法，他认为这将有助于“恢复公平、透明和可预测的定价”。他警告称：“当每个消费者都被收取不同的价格时，就不存在所谓的‘好交易’。”
法律救济与未来的监管之路
对于那些可能尚未意识到自己已成为AI“监视”受害者的消费者和工人而言，新法案提供了通过州政府、FTC以及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提起诉讼的途径。任何违反行为都可能导致公司被迫支付不公平交易中的差额或3000美元（以较高者为准）的赔偿金，蓄意违反者甚至可能面临三倍的赔偿罚款。这为受害者提供了实际的法律救济，也为企业敲响了警钟。
卡萨尔议员强调：“不应允许大型企业利用它们通过监视你而获得的数据来提高你的价格或降低你的工资。无论你是否知情，你可能已经因为企业利用你的个人数据向你收取更多费用而遭受损失。这个问题只会变得更糟，国会应该在它演变成一场全面危机之前采取行动。”
然而，该法案能否获得共和党人的足够支持以通过仍不明朗。值得注意的是，共和党籍的FTC委员曾投票反对发布概述AI监控定价和工资设定潜在担忧的报告。他们在异议中表示，该报告发布得过于仓促，批评拜登政府即将离任的FTC“赤裸裸地”将机构政治化，并采取了“前所未有”的步骤来分享初步调查结果摘要。尽管如此，他们也同意，当最终报告准备就绪时，“美国公众和国会无疑会重视委员会最终了解和分享的关于消费者私人数据如何被用于影响其钱包的信息，尤其是在我国隐私法未来走向正在考虑之际。”
这反映出在AI监管领域，不同政治派别之间存在着对市场自由与消费者保护之间平衡点的不同看法。未来的AI立法之路，需要更广泛的社会共识和跨党派合作，以确保技术创新与社会福祉能够并行不悖。这不仅关乎价格的公平，更触及了数字时代下个体尊严、数据主权与经济正义的深层议题。构建一个既能鼓励技术创新，又能有效防范算法滥用的监管框架，是当前社会面临的重大挑战。只有通过持续的对话、深入的研究和果断的立法行动，我们才能真正驾驭AI这股强大力量，使其成为推动人类社会进步而非加剧不平等的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