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AI辅助下的健康“实验”及其深远后果
近年来，人工智能（AI）在各个领域展现出强大的能力，尤其是在信息检索与整合方面，ChatGPT等大型语言模型已成为许多人获取知识的便捷工具。然而，这种便利也伴随着潜在的风险，特别是在专业性极强的医疗健康领域。近期，一宗由ChatGPT引导的钠溴化物中毒案例，深刻揭示了在缺乏专业指导下，盲目依赖AI进行自我诊断和治疗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这起事件的主人公是一名60岁男性，曾有大学营养学研究背景。受制于对健康饮食的执着追求，他决定彻底从饮食中排除氯元素，甚至包括日常食用的氯化钠（食盐）。在寻求ChatGPT的建议后，他错误地认为钠溴化物可以作为氯化钠的替代品，并从互联网上购得。接下来的三个月，一场本可避免的健康危机悄然降临。
溴化物中毒的临床表现与诊断困境
三个月后，这名男性被邻居送往急诊室。他表现出极度口渴，却又偏执地拒绝医院提供的饮用水，声称自己在家里蒸馏饮用水，并严格遵循一种限制性极强的素食饮食。更令人担忧的是，他出现了严重的偏执妄想，坚称邻居试图毒害他。在就诊初期，他并未提及钠溴化物的使用情况，也未提及与ChatGPT的交流。
医护人员在对其进行全面检查后，发现其存在多种微量营养素缺乏，特别是几种关键维生素。然而，更严重的诊断结果是“溴化物中毒”（bromism），即体内溴元素过量累积。这种中毒症状在现代医学中已相对罕见，但在一个世纪前，它曾是美国精神科入院的常见原因，约占全部精神科住院患者的8%至10%。这是因为含溴的盐类，如溴化钾，曾被广泛用作镇静剂以缓解焦虑、帮助睡眠。
溴化物在人体内代谢缓慢，极易累积，当浓度达到一定水平时，便会严重损害神经功能，导致一系列问题。典型的临床表现包括严重的皮肤皮疹（如溴疹）和显著的精神障碍，这些都被统称为“溴化物中毒”。
回溯历史：溴化物作为药物的兴衰
溴化物作为药物的历史悠久，一度被视为有效的镇静剂和抗癫痫药物。然而，随着对其毒性和潜在副作用认识的加深，特别是其在体内累积的特性及其对神经系统的不可逆损害，各国政府逐步收紧了对其使用的限制。在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在1989年彻底禁止了溴化物镇静剂在市场上的销售，使得“溴化物中毒”这一综合征在临床上变得鲜为人知。
尽管如此，溴化物并未完全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例如，在2024年FDA禁令生效前，一些碳酸饮料中曾含有溴化植物油（BVO），过量饮用这类饮料也可能导致溴化物中毒。一名患者就曾因每日饮用2至4升含有BVO的可乐而出现中毒症状。这表明，即使在看似无害的日常消费品中，潜在的溴化物暴露风险也依然存在，提醒着我们对食品成分的警惕性。
深陷精神危机：中毒症状的恶化与干预
在这名患者住院的第一天，他的病情持续恶化，偏执妄想和幻听、幻视症状愈发严重，甚至试图逃离医院。鉴于其行为的危险性，院方对其采取了非自愿精神科拘留措施，并施用了抗精神病药物。针对溴化物中毒，医生采取了“积极盐水利尿”的治疗方案，即通过大量补液和利尿，加速溴化物从患者体内排出。
治疗过程漫长且充满挑战。该患者的血溴化物水平高达1700毫克/升，而健康人的参考范围仅为0.9至7.3毫克/升，其体内溴化物浓度已远超正常水平数百倍。最终，这名患者在医院接受了长达三周的住院治疗，才逐渐从恐怖的精神病发作中恢复。这起本可完全避免的事件，不仅给患者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也为医疗系统带来了沉重负担。
AI信息源的审视：ChatGPT在此案例中的角色
在精神状态稳定后，这名患者才向医生透露，他之所以开始这场危险的“健康实验”，是受到了ChatGPT的启发。他对食盐（氯化钠）的担忧，促使他向AI寻求替代方案，进而被引导至钠溴化物。
尽管医生们未能获取患者与ChatGPT的完整对话记录，但他们推测患者可能使用了ChatGPT 3.5或4.0版本。为了验证AI的响应，医生们也尝试向ChatGPT 3.5提出类似的查询。他们发现，AI在回复中确实提到了溴化物，但同时强调了其使用的语境重要性，并指出溴化物不适用于所有用途（例如，它常用于清洁产品或泳池处理，而非人体摄入）。然而，当时的AI“并未提供具体的健康警告，也没有像医疗专业人员那样询问我们为何想了解这些信息”，这无疑为患者的误解埋下了伏笔。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AI技术的迭代，当前免费版本的ChatGPT在处理此类查询时已展现出更高的安全意识。当笔者向其询问如何替代饮食中的氯化物时，AI首先会主动要求“澄清您的目标”，并提供三个明确选项：减少饮食中的氯化钠、避免有毒的氯化合物、还是替代基于氯的清洁剂。溴化物只在第三个选项（清洁或消毒）下被提及，并明确指出溴化物处理“常用于热水浴池”。这表明AI在识别潜在风险和提供更精准、更负责任的建议方面正在进步。
警示与反思：在信息洪流中辨别真伪的挑战
这起溴化物中毒案例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它不仅仅是一个关于AI误用的孤立事件，更是对现代社会中信息过载、数字素养不足以及盲目“自我研究”潜在风险的深刻写照。当个体在没有足够专业知识、缺乏有效信息甄别能力，且无法获得可靠专业咨询的情况下，即使是善意的健康探求也可能引向歧途，甚至危及生命。
AI作为强大的信息工具，其价值不容置疑。然而，它并非万能的诊断医生或营养师。AI的回答是基于其训练数据和算法逻辑生成，不具备人类医生所拥有的临床经验、风险评估能力和伦理责任感。尤其在涉及个人健康和医疗决策时，AI的建议仅能作为信息参考，绝不能替代专业的医疗诊断和治疗方案。
因此，提升公众的数字素养和健康素养变得尤为关键。我们必须学会批判性地看待和评估AI提供的信息，特别是那些看似“颠覆性”或“非传统”的健康主张。对于任何涉及身体健康的重要决策，务必咨询专业的医疗人员，进行科学验证。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信任与专业指导是避免潜在危机的最后一道防线。这起事件，无疑是现代社会在驾驭新兴科技、保障公共健康方面，一个代价高昂却又极其宝贵的学习案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