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针对基础科学研究经费削减的提议，已在科技界和政策制定者中引发了广泛担忧。尤其在美国，此类削减对国家在人工智能及其他关键领域的全球竞争力构成了严峻挑战。我们必须认识到，对科学研究的开放式投资，虽然惠及全球，但最大的受益者始终是开展这些研究的国家本身。
历史经验表明，基础研究的持续投入是国家创新的源泉。以深度学习领域为例，早期来自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和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的资金支持，为该领域奠定了重要基础。正是这些看似“无用”的探索性研究，最终催生了能够扩展深度学习规模的关键见解，进而促成了如Google Brain这样的创新项目，并深刻改变了我们对人工智能潜力的认知。因此，削减基础科学研究的经费，无异于切断了未来突破性思想的生命线，这将使美国乃至全球错失下一波科技浪潮。
科学研究之所以能为所在国带来最大益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新知识在该国境内的传播速度最快；其二，研究过程本身能为国家培养出宝贵的人才。知识的扩散并非均匀的全球性现象，而是具有显著的地域性特点。在研究发生地，新理念通过正式的学术发表、会议交流，乃至非正式的咖啡馆讨论、行业聚会，甚至家长间的社交活动，得以迅速传播。这种高密度的社会网络和频繁互动，使得知识在特定区域内形成快速迭代和共享的“热点”，远超其向其他地理区域扩散的速度。
以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创新为例，为何硅谷至今仍是主要创新中心？这并非偶然。Google Brain发明了Transformer网络，OpenAI则将其规模化应用，这两个团队都根植于这一区域。随后，这些团队的成员流动到其他邻近公司、创办新的竞争企业，或与当地大学紧密合作。更重要的是，当地的社会网络通过日常的交流、本地会议，甚至儿童游乐日期等场合，促进了技术思想的快速传播。在这种开放而紧密的生态下，知识在硅谷内部的传播速度远超其他地区。这种模式凸显了知识扩散的本地化特性，以及由此带来的创新集聚效应。
除了知识扩散，研究活动对人才培养的贡献同样不可或缺。每一项研究项目都为新一代科学家和工程师提供了宝贵的实践和学习机会。他们在导师的指导下，学习解决复杂问题、掌握前沿技术、发展批判性思维。这些在研究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专业人才，正是国家未来科技产业的基石。他们不仅为本国企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才储备，也构成了创新文化和技术生态的核心驱动力。
当然，也有观点认为，开放共享的科研成果可能惠及潜在的竞争对手乃至对手。然而，正如美国众议院科学、空间和技术委员会下属小组委员会所指出的那样，“开放共享基础研究并非没有风险。然而，研究的开放性对于竞争力和国家安全而言至关重要，以至于值得承受对手可能从中受益的风险。” 这句话揭示了一个深刻的战略考量：长期来看，一个开放、充满活力的科研体系所带来的创新红利，远超其潜在的安全顾虑。因为在快速变化的科技前沿，持续的领先和创新能力本身，就是最强大的防御。
生成式AI领域的发展速度更是印证了这一观点。技术迭代异常迅速，今天的尖端技术很快就会被明天的突破所超越。例如，尽管许多团队现在能够训练出达到GPT-3.5甚至GPT-4级别能力的模型，但这并未显著损害OpenAI的领先地位，它正通过开发GPT-4.1、Codex等更先进的版本来巩固和拓展其业务。这意味着，那些率先发明和推动技术前沿的组织，总是能够首先将创新商业化，并在一个快节奏的世界中，保持对最新、最有价值技术的掌握。相关研究也表明，知识在本地的传播速度远快于全球范围，这进一步强调了本地科研投入的重要性。
以中国为例，在ChatGPT于2022年首次发布时，中国在生成式AI领域曾明显落后于美国。然而，中国科技生态系统的高度内部开放性，在过去两年中帮助其实现了快速追赶：
- 学术研究资金充裕：中国政府和机构为开放性学术研究提供了大量资金支持，鼓励科研人员探索前沿技术，并迅速将成果应用于实践。
- 企业开放策略：包括DeepSeek和阿里巴巴在内的中国科技企业，积极发布了许多前沿的开源权重模型。这种企业层面的开放性极大地加速了知识的扩散和技术的普及，使得更多的开发者和研究者能够在此基础上进行创新。
- 人才流动与思想共享：中国的劳动法使得竞业限制协议相对难以强制执行，同时其工作文化也支持不同公司员工之间进行思想交流。这种相对宽松的人才流动和思想共享环境，提高了知识循环的效率，促进了行业整体水平的提升。
尽管中国科技发展模式中存在许多不值得效仿之处，但其生态系统的开放性无疑加速了其在人工智能领域的进步。这个案例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启示：在科技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开放与投资是保持领先的关键。
回溯历史，范内瓦·布什（Vannevar Bush）在1945年发布的里程碑式报告《科学——无尽的前沿》（Science, The Endless Frontier），为美国公共资助科研和人才发展奠定了核心原则。正是这些原则，使得美国在随后的几十年里主导了全球科学进步。联邦政府对科学的投入催生了无数造福美国乃至世界的重大突破，同时也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本国科学家和移民人才，这些人反过来又为美国做出了巨大贡献。
这一成功的“剧本”如今已广为人知。我们期待更多国家能够效仿这一模式，大力投资于科学和人才。同时，我们也深切希望，作为这一成功模式的开创者，美国不会因大幅削减科研经费而背离其自身的成功经验。持续的科研投入不仅是维持国家经济活力的根本，更是确保其在全球科技舞台上持续发挥领导作用、保障国家长期安全和繁荣的战略选择。
